影評 《我要為你呼吸》：淡薄而拘謹的英式追憶

《我要為你呼吸》Breathe（2017）

英國演員安迪席克斯（Andy Serkis）自從在《魔戒》系列中飾演畸形的「咕嚕」而一炮而紅後，好萊塢許多動態捕捉（motion-capture）的演出機會都紛紛找上門，舉凡彼得傑克森的新版《金剛》主角、新版《猩球崛起》系列主角、史蒂芬史匹柏《丁丁歷險記》系列中的船長，以及JJ亞伯拉罕《星際大戰：原力覺醒》的史諾克領導等等。但其實他除了演員的身份外，他也創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The Imaginarium Studios，致力於推廣、研發動態捕捉技術。近年來，他更將重心逐漸轉往導演之路，在《哈比人》前傳三部曲中他擔任了第二劇組的導演，也以導演身份依序籌拍了兩部劇情長片—《叢林之書：起源》（Jungle Book）與《我要為你呼吸》（Breathe）。

此片，《我要為你呼吸》，便是他的導演處女作，自然受到萬眾矚目，甚至榮膺今年倫敦影展的開幕片。如上所述，席克斯在他的電影生涯中表現如此亮眼，也讓人無不期待他在說故事技巧以及指導表演上的能力，能否將他獨到的新意，注入在這種已經拍到膩的勵志題材之中。很可惜的是，整部片看下來，雖然不過不失，但終究沒有什麼是我們未曾看過的，在《愛的萬物論》與《你是我的勇氣》等同類型片的環伺之下，反而相形失色。故事的主角是羅賓卡文迪許，因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而罹患了小兒麻痺，導致脖子以下全身癱瘓。他的愛妻黛安娜則不離不棄地相伴在旁，扮演著鼓舞志氣與真愛相隨的稱職作用。而雖然這部片試圖要將故事的宏觀格局，從兩個人至死不渝的真愛，提升到推廣癱瘓疾患者生活品質的敘事高度，但前者的營造不力，連帶地也使整部片的後作力明顯銳減。

電影的開頭一下子就帶觀眾進入蓊鬱的英式田園之中，略有時代感的視覺設計質感，配上精緻典雅的配樂曲風，讓人浸身在我們已熟悉的「英式傳記片」氛圍之中。劇本與剪輯的安排，使我們不消幾分鐘便見證了男女主角的相遇與相愛，甚至在幾幕內就已成婚、搬遷至非洲了，毫不拖沓。發病也來得突然，俐落不囉唆的剪輯讓人略感讚賞，原以為這是導演刻意要為之後豐沛的故事曲線或角色成長弧線預留空間，但看到後來才知道這也許就是最致命的失算。鋪陳不夠的結果，就是我們對於男女主角的愛情不夠信服，也因此很難體會到這部片一直想要帶到的「偉大的愛情能克服一切難關」或是「我的生命是因你延續」的核心宗旨。唯有我們真正為這對愛侶醉心，在面臨巨變時才能感同身受地心碎，而這部片的基礎就已經不穩了，再加上後半部電影其實要講的東西也不多，整個步調節奏完全慢了下來。長時間我們在寧靜的病房中，看著主角透過機器呼吸，來回地吸吸吐吐，配上一些刻意的慢動作鏡頭和放大的呼吸聲響，整體就有些過度操弄的痕跡，甚至讓人有些迷失在一個失了動力的敘事主軸裡。

其實，一方面我還是賞識這整體的收斂感，至少導演或編劇克制了這個題材可以灑狗血的衝動，讓愛情與悲情可以透過內斂而乾悶的手法醞釀而出。去年的《愛侶》（Loving），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一部探討黑人白人跨種族婚姻的真實故事中，導演傑夫尼可斯（Jeff Nichols）卻割捨了大部分火爆或催淚的情節，反而靠著前段足夠的鋪陳，而有了留白的韻味。這種不過度落入俗套煽情、克制自怨自艾成分的斂淨風格，或許可以看出導演的一絲野心，但缺乏敦厚的情感後盾，也少了更深刻鞭辟的弦外之音，使這部作品終究無法從其他類似作品中脫穎而出，反而就是看過去後船過水無痕。片子最後一段，安排了感人的演講橋段（為何每部勵志電影都要在片尾放一段演講？），有試圖要把整個敘事主題從小人物主體的人生故事，拉抬到探討病人生活品質、社會融入、生存與生活、為誰而活等主題，但都只是點到為止，相較於《你是我的勇氣》談了漫長的復健歷程，格局就稍嫌窄小了些。

本片的核心定焦在兩位演員：安德魯加菲（Andrew Garfield）與克萊兒芙伊（Claire Foy）這對銀幕夫妻身上。前面已經提過，在片中他們相識與相愛的過程草略帶過，因此要觀眾投入是有難度的。但是不得不說，兩位都是硬底子的演員，即使劇本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發揮（男主角更是只能透過臉部和聲音的表演呈現角色），他們還是有交出不錯的成績，相得益彰。（其他配角群幾乎都沒有太多表現的機會，在此就不多談）。飾演女主角的是在 Netflix 英國皇室歷史劇《王冠》（The Crown）飾演女王伊莉莎白二世而摘下金球獎后冠的芙伊，她在整片中散發一股堅毅不撓的靜謐霸氣，是穩定整部片的重心所在。加菲的演出則難以不跟《愛的萬物論》中的艾迪瑞德曼（Eddie Redmayne）相做比較。相對於瑞德曼這位奧斯卡影帝的「變態」演出，加菲顯然收斂得多。大部分時間他既不哭嚎、也不怒吼，而是以淡淡的微笑掩飾內心的委屈和無奈。而他以臉部的型態和表情，確實有做到角色隨著病情惡化的轉變，但大部分時間並沒能有太多發揮。只有一幕戲是他無法呼吸時，喉部發出了各種噎到、梗塞的恐怖聲響，還是頗為驚人的。奧斯卡過去一向很喜歡獎勵這種因病殘疾／障礙的角色，像是近年的《愛的萬物論》的艾迪瑞德曼、《我想念我自己》的茱莉安摩爾、《王者之聲》的柯林佛斯等。今年有《你是我的勇氣》的傑克葛倫霍，因為該片的評價較好而有較高機會入圍，但安德魯加菲還是有些機會，繼去年《鋼鐵英雄》後，再次角逐影帝。

其實總的來講，這部片也不是那麼不堪。在製作層面其實還是頗有水準，像是攝影和美術設計，都在視覺上呈現出很豐沛的英式風格。而 Nitin Sawhney 的配樂，更是近期內少數聽到比較優美的電影管弦配樂。除了保留英式傳記片中，一貫由鋼琴與豎琴組成的細碎流暢音符，以及三拍子的輕盈節奏，更大量使用低音巴松管與薩克斯風為主調，是當代配樂中少見的編排，頗有新意。整體的故事也還是動人的，特別是本片的製片之一正是主角卡文迪許的兒子。但有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整部片顯得有些過於保守拘謹，不敢逾踽有什麼太極端或可能引發爭議的情節，而造就了這麼一齣彬彬有禮、中規中矩的類型電影；一部溫吞節制的緬懷致意之作。當前面的愛情鋪陳不夠細緻，隨之而來的艱苦就少了些衝擊，而「我要為你呼吸」這句生命告白，也就少了那份責任感與重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