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計程車司機》寂寞終端

午夜迷離的紐約街頭，充滿犯罪、雛妓、戰爭遺毒與反社會精神病。透過計程車司機的後照鏡，窺視社會角落飄盪孤寂的病徵。它是紐約大導馬丁史柯西斯早期的代表作，奪得大把獎項和提名，拿下坎城金棕櫚獎，更被 AFI 列為百年百大電影及百大驚悚電影，是為十足影史經典。

經典之所以然必有其因：它可能在題材、拍攝手法或氛圍營造上開創新視野，可能反映某段重要而敏感的歷史，或者精闢道盡某群人的生活樣態。它是時代的符號，挑動當代人民的神經。觀者透過它看見身處的社會和自我的關係，進而激盪出辯論、批判、感念或救贖，並對後世作品帶來一定程度影響。《計程車司機》便是這樣一部電影。

關鍵字：「美國越戰軍人」。

越戰是美國歷史上耗時最長、創傷最大的戰爭。戰爭末期，反戰聲浪崛起，社會大眾將對戰爭的不滿化成對軍人的仇視，加上政府種種不公義的對待與遺棄，參戰軍人成了無比尷尬的存在。《計》是首部描寫越戰對參戰軍人造成影響的電影。故事就聚焦在這樣一個身心混沌、精神逐步惡化的參戰軍人，透過他的觀點視線，帶領觀眾走進冰冷荒謬的社會底層。

Travis 和 Betsy 的這段對話點出主角狀態。Travis 就好似販毒者，遊走在真實與虛幻的灰色地帶：

Betsy: A songwriter. “He’s a prophet… he’s a prophet and a pusher, partly truth, partly fiction. A walking contradiction.”
Travis: I’m no pusher. I never have pushed.
Betsy: No, no. Just the part about the contradictions. You are t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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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zard: You do a thing and that’s what you are. You get a job, you become the job.

絕望的人無論如何總要找到一條生路。無處洩恨的 Travis 拯救自己的方法不是抽煙吸毒或一夜情，而是去拯救別人、拯救垂危正義。對 Travis 來說，那條最終活路就是幹掉惡棍，解救女孩。他以這樣的救援行動彌補戰爭留下的巨大缺口。在 Travis 的意識裡，那才是他存活的意義所在：殲滅敵人，拯救弱小，如同凱旋歸來的軍兵。更荒唐的是，媒體竟真的頌揚他亂槍打鳥的傑作。

電影中安置了許多思辨：虛有其表的政客可以刺殺他嗎？不想回家，甘心墮落的雛妓，應該將她帶離嗎？在 12 歲少女面前上演血腥屠殺，可以嗎？打劫的強盜死了活該，自殺未遂的人又值得被奉為英雄？

Travis 極度渴望融入人群，一連串挫敗事件卻賜予他莫名的使命感，將他推向血崖。精神脆弱瀕臨崩裂的 Travis，沒法分辨更細微的對錯是非，最終僅能如一場大雨，沒有界線地沖刷他所認定的污穢。最後，成為「正義」化身的主角，似乎也沒有因此得到安息：Travis 依然無法入眠，依然開著計程車搜索下一個「失喪」靈魂，如同司機搜索乘客，戰士搜索敵軍；不為特定目標而活，只因那是他們存在的意義——種種頹敗、荒謬、暴力之舉構成本片爭議所在，也帶出編導對戰爭是非及社會現象的控訴與反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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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所習慣的類型片，編導刻意將 Travis 型塑得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然這角色背後卻扛著過重的精神壓力。（這一點讓我想到夏布洛《謊言的顏色》，最恐怖的人就是身邊的人，驚悚之處在於你看不出他的驚悚）

若以現代眼光檢視本片，必會錯失它獨特況味。《計》的角色安排、敘事動線，包括每場戲的起承轉合和攝影機運動等，都和我所習慣的流程大不相同。事件沒有清楚的前因後果，角色沒有顯見的內心轉折。但若能站在一齣黑色荒誕劇的角度去探究，就什麼都說得通了。

片中幾幕戲的攝影叫人印象深刻。例如 Travis 打電話給 Betsy，攝影機緩移到空曠長廊，Travis 漸漸成為畫外音（許多謀殺戲常用的呈現方式）。據史柯西斯的說法，這是全片最重要的鏡頭之一，暗示主角被拒絕的事實，殘酷得叫人不忍心觀看。片中有不少類似的「轉頭不看」的鏡頭，無聲宣示社會的冷漠空洞。

最後那段槍戰戲的拍法也十分獨特。即便導演為了電檢，刻意降低畫面色彩飽和度，他仍成功拼接出絕倫不俗的暴力美學。而在濺血和爆頭之後，又以俯瞰和 zoom out 鏡頭作結，冷眼看待這場謬劇，若即若離，彷彿沉默的見證人、間接的加害者，緩步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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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印象深刻的部份：

個人蠻喜歡片頭片尾，有如底片重曝一般的霓虹街景，如實反應角色內心的迷惘混亂。加上爵士配樂寂寞點綴，令人難忘（全片若不是因為爵士襯托，於我該會無趣百倍）。

原來勞勃狄尼洛早在年輕時期就大放異彩，展現實力派那犀利過人的螢幕魅力。看慣狄尼洛飾演冷面不茍的狠角色，他在本片的表現著實令人驚嘆，更問鼎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總之，全片色澤幽微，詩意濃郁。內收的情緒底下藏著創傷，無一不顯出大時代的茫然、戰後人心的悲宿無奈，而意外的結局卻又將一切導回荒謬正路。雖然本片敘事方式並未討我歡心，但可確信的，這是一部滋味十足，值得反覆推敲的時代佳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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