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迷影評 | 《X戰警：未來昔日》（X-Men: Days of Future Past）背後的歷史故事(五)

前情提要：

延續上回《X戰警：未來昔日》背後的歷史故事系列—車諾比核災後，歷史的時間推演到1980年代後期至1990年代初。在電影的世界觀中，種族議題持續延燒，人類與變種人間的分歧仍持續被討論。有趣的是，這種兩者對立的社會議題，對應到真實的歷史事件上，則利用了冷戰時期的東西方共產與資本的對立，以及白人與非白人種之間的衝突。

於《X戰警：未來昔日》官方網站中的偽歷史照片：

1988年柏林圍牆示威（圖片來源：20世紀福斯電影公司）

柏林圍牆是1945年二戰結束後，納粹德國被東西兩方陣營瓜分下的產物。原本的德國分裂為蘇聯支持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即為東德，或稱民主德國）以及美英法三國支持的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即為西德，或稱聯邦德國）。其中，在東德境內的柏林，也被蘇美英法四國瓜分為四個佔領區。這樣詭異的局面反應到國際局勢上便是共產與資本主義的對抗，雙方在德國的土地上劃地為王。而柏林這個過去德國的行政中樞，雖然全境都在東德境內，卻仍被勢力範圍外美英法三國所佔領，但不屬於西德所有。因此，嚴格來說德國在二戰後被三種不同的政治體制所區隔，分別為西德、東德以及西柏林。

自1952年開始，東德為了防止境內大量的勞動力流亡西柏林，因此加強封鎖了西柏林邊界，並於1961年開始修築包圍西柏林的圍牆，開始限制人民遷徙出境。經過一年的不斷加建整修，柏林圍牆最終成為一個寬約100公尺的帶狀區域，設有鐵絲網、地雷、釘床、拒馬、瞭望台及壕溝等，被稱作為無人地帶。這個冷戰歷史下的產物，直到1989年一場陰錯陽差的錯誤政策傳達，柏林民眾紛紛走上街頭狂歡，並如同啄木鳥般用工具敲下圍牆的水泥塊當作紀念，在之後的一年內圍牆陸陸續續被拆除，象徵著東西兩方的對立逐漸被化解。

於《間諜橋》（Bridge of Spies）中出現的柏林圍牆場景，為1962年柏林圍牆建立初期，100公尺的帶狀無人區域尚未完全成形。（圖片來源：20世紀福斯電影公司）

於《紳士密令》（The Man From U.N.C.L.E）中出現的柏林圍牆場警，此時的柏林圍牆100公尺帶狀無人區域已成形（圖片來源：華納兄弟）

有關柏林圍牆的故事，近年已有許多相關取材的電影作品，如近期上映的《間諜橋》：描述1962年柏林圍牆建立初期，在西柏林西南部格林尼克橋的一場人質交換事件（延伸閱讀：【歷史】紙包不住火回顧《間諜橋》（Bridge of Spies）的歷史事件）；同樣於今年（2015年）上映的《紳士密令》：根據1964年同名電視劇改編的冷戰題材電影，描述美國CIA及蘇聯KGB特務聯手阻止核彈危機，當中也有出現男主角帶領女主角逃離東柏林，跨越柏林圍牆的場景（延伸閱讀：【歷史】重返《紳士密令》（The Man From U.N.C.L.E.）的年代用圍牆分隔的柏林）。有趣的是，《X戰警：未來昔日》中的世界觀有別於其他史實延伸的虛構故事，反其道而行將東西兩大集團對峙的局勢，改為變種人與人類間的對立。東德及東柏林為完全變種人生活的國度，西柏林及西德則為人類活動的區域。而電影中的1988年並無如史實逐漸邁向東西兩德統一，圍牆逐步被拆除，反而變種人與人類的對立因一場暴力屠殺事件而持續升溫，圍牆仍屹立不搖。

於《X戰警：未來昔日》官方網站中的偽歷史照片：

1989年美國FBI與崔斯克企業聯手打造可現場基因蒐證工具，有利打擊變種人（圖片來源：20世紀福斯電影公司）

如同《X戰警：未來昔日》中，由演員彼得汀克萊傑（Peter Dinklage）所飾演的崔斯克發明了一種能夠精準辨識變種人的儀器。不僅能夠協助人類政府獵捕變種人，同時也加劇了變種人與人類兩者間的對立。

於《X戰警：未來昔日》官方網站中的偽歷史照片：

1991年南非成為全世界第一個完整接納變種人的國家（圖片來源：20世紀福斯電影公司）

當時間推進至1991年，《X戰警：未來昔日》中的世界觀設定，南非成為一個完全接納變種人的國家，境內的變種人與人類互相尊重，權利平等，是一個變種人友善的國度。而在歷史史實上，1991年正逢南非民族運動領袖，同時也是南非前總統—尼爾森曼德拉以及多名政治犯被釋放的後一年，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逐漸被廢除。直到1994年，南非舉行了首次普選，曼德拉本人也在1994年5月10日正式就職為南非總統，白人與非白人種間的藩籬成功破冰，歷史性的一刻讓這個過去種族衝突不斷的國家，逐漸露出民族融合、種族平等的曙光。而回到《X戰警：未來昔日》電影，不論是原著漫畫或相關娛樂作品，皆是以變種人與人類間的種族議題，嘲諷當代社會現象，南非這個長期實施種族隔離的國度，正好就是一個非常好發揮的地方。

回顧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可回朔到15～19世紀初期大航海及殖民拓荒時代，來自歐洲的拓荒者們紛紛開始在非洲這片未開發區域探索天然資源，南非這個在非洲最南端的一角，因為發現了鑽石、黃金及稀有金屬等貴重資源，以及其同時扼守印度洋及大西洋的優越地理位置，馬上成為歐洲許多國家的兵家必爭之地。從最早葡萄牙人抵達好望角開始經營港口、地方部落，到荷蘭人開始政策性的投入移民開墾，19世紀初期英國人開始併吞好望角、開普地區，並逐漸向東推進建立多個自治領，扶植地方性的魁儡政權。英國這樣的作為促使最早來到南非的歐洲移民—波耳人（荷蘭語：Boer，包括了荷蘭人、法國人及德國人，現今的波耳人已被阿非利卡人（Afrikaaner）這個名稱取代），被迫往東北方向遷移，最後與英國爆發了兩次波耳戰爭。由於南非開墾的過程，歐洲殖民政權間的衝突相當複雜，簡單而言就是歐洲的白人們為了爭奪資源而發生戰爭，若以當地原住民角度來看，等於是自己的家裡來了一堆金髮碧眼白皮膚的外來客，直接拿了家裡的東西還在那裡吵架，完全沒把當地的非洲人看在眼裡。直到20世紀初期，1910年南非境內的川斯瓦（Transvaal）、納塔耳（Natal）、奧蘭治自由邦（Orange Free State）及開普省（Cape of Good Hope）等自治領地成立南非聯邦，成為大英帝國的一個自治國、20年後成為大英國協內的主權國家，最後於1961年正式成立為獨立的南非共和國（Republic of South Africa），也就是我們今日熟知的南非。

南非地區的歷史演進（圖片來源：Wikipedia）

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南非成為一個非洲高度工業化和都市化的現代國家，其政治被南非的白人們，也就是前述的阿非利卡人所掌控。而當年在種族主義、物競天擇等科學理論盛行的國際局勢之下，阿非利卡人希望保障南非白人的生活條件及財產，透過選舉、制定律法等作為，逐步推動了種族隔離政策，希望有效將南非境內的不同種族作為區分。當時以南非白人為首的政黨—國民黨（National Party，簡稱NP）大力推動各種將南非種族區隔的法律，透過種族分類、職業限制、政治參與限制，甚至是跨足婚姻限制等政策，試圖將白人與非白人種在生活上能夠完全分隔。而根據種族隔離法律內容，南非境內的種族可分為四大類，即為白人、有色人種、印度人及黑人。其中的有色人種，為早期白人與黑人，或是其他不同種族們的混血後代。值得一題的是，自1966年起，日本人、中國人（包括台灣）與其他東亞民族，被譽為「榮譽白人」（Honorary Whites）。

南非境內班圖斯塔分布（圖片來源：Wikipedia）

除了在法律上明確實行白人與其他種族間的隔離政策，土地的劃分更是強力限制了黑人們的生活範圍，甚至試圖將這些南非黑人透過法律逐步消除作為南非人的身份。南非國民黨政府在南非境內劃分了大大小小的土地，稱之為「班圖斯坦」（南非語：Bantoestan，英語：Bantustan），意為「黑人家園」的自治地。這些自治地有著高度的自治權，並且有著各別不同的區域發展，政府更希望透過國與國交流的層級，與這些班圖斯坦對話。這樣看似給予黑人高度自治權利的政策，事實上是希望將南非境內的黑人分化，原因在於：第一，這些班圖斯坦地區範圍並不完整且十分破碎、偏遠，各班圖斯坦彼此之間並不交流，可避免黑人們組織龐大勢力對抗政府；第二，透過國與國交流的層級，政府與班圖斯坦間的種族問題便不再是南非國內事務，反而可將這些黑人問題當作是國際事務處理，換句話說，這些被趕到班圖斯坦的黑人在法理上已不再是南非公民，當然也不得享有南非的一切公民權利，若有反抗活動發生，政府鎮壓的理由將變得非常正當。

在這樣的土地區隔體制之下，共有十個不同的班圖斯坦成立。其中四個班圖斯坦甚至成為主權獨立的國家。南非的白人政府不斷將黑人分配到這些班圖斯坦，並取消了這些歸入班圖斯坦黑人的南非身分證，取而代之的則是班圖斯坦的護照。黑人若要進入南非，則需要有特殊通行證，儼然是大大限制了黑人遷徙的自由。而班圖斯坦的特殊行政地位，雖然被稱為「獨立國」或「自治地」，卻高度被南非政府掌控，講白的，等於是南非的魁儡政府，國際上也只有南非政府承認這些獨立國，還自作主張的在這些獨立的班圖斯坦境內設立大使館。根據統計，南非的白人在南非境內佔有87%以上的國土，但白人人口卻僅佔南非總人口的8.9%，而佔79.2%人口的黑人，班圖斯坦的土地卻只有全國的12%上下。

《第九禁區》（District 9）電影預告片：

南非白人政府這樣的作法，讀者們可以從2009年由南非籍導演尼爾布洛姆坎普（Neill Blomkamp）所執導的電影《第九禁區》（District 9）窺知一二。片中透過外星人在約翰尼斯堡建立貧民窟的故事，反諷了當年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的情況。電影裡，人類將外星人聚集在貧民窟內，並自行宣布驅逐出境的消息，還透過政府特別設置的單位發放通知，並以武力威脅，宛如當年的南非國民黨政府強迫南非黑人至班圖斯坦內居住。

1960年發生的沙佩維爾大屠殺

（圖片來源：Burned Shoes / Sa History.org / IncredibleImages4u / Nights-away.com）

也正因為南非國民黨政府的強迫遷徙政策，大力剝奪了南非黑人的公民權利，使得南非在國際上受到經濟及軍事的制裁。其導火線便是1960年4月所發生的沙佩維爾事件（Sharpeville Massacre，或稱沙佩維爾大屠殺），手無寸鐵的抗議民眾被警察當眾開槍殺死，造成69人死亡、180人受傷的慘劇。主導抗議活動的泛非洲人大會（Pan African Congress，PAC）以及非洲人國民大會（Africa National Congress，ANC）團體，開始思考從和平抗爭轉變為非和平行動的必要性，並自60年代起，陸續進行了多項破壞行為，包括炸毀公共設施、發電廠、高壓電廠、煉油廠等，國內的種族對立漸漸轉為一連串的暴動事件。在這樣種族衝突的情況下，聯合國在1962年通過決議譴責南非國民黨政府的種族隔離政策，並於1963年呼籲各國對南非進行軍事禁運行動以及實施經濟制裁，停止一切與南非的貿易往來，使得南非在國際上逐漸受到冷落。

在60年代，地球的另一端正值兩個自稱正統中國的國家，在聯合國席位上爭論不休。巧的是，同樣稱為國民黨的中華民國政權，也因為1971年退出聯合國後被國際逐漸孤立。兩個同樣遭到國際孤立的國民黨在此時一拍即合，陸續在經濟上簽署了多項貿易協定，使得中華民國與南非之間的外交活動往來頻繁。除了經濟上的貿易，在軍事交流也相當密切。1980年代，中華民國、南非及以色列三個在國際上有名的孤兒，共同交流核能技術，甚至有共同研發核武的傳聞。然而，當時的中華民國可說是在這樣的國際局勢下找到同病相憐的夥伴，但兩個國民黨在交往時各自背負了種族議題以及專制政權的罪名，被人稱作為兩個魔鬼在打交道。而當南非國民黨在1990年釋放曼德拉及多名政治犯後，南非的黑人人權意識抬頭，中華民國被認為是過去南非白人政府的共犯，因此在曼德拉上台後，極力拉攏曼德拉的黑人政權，希望能夠利用更多的金援、經濟建設以及貿易協定，來保住這個邦交國。只可惜，用金錢堆積出來的外交，始終敵不過另一個撒大錢的大金主，中華民國與南非的外交關係最後在1996年正式斷交。

南非民權運動領袖—曼德拉

(左圖) 曼德拉與釋放他的南非前總統戴克拉克，於1992年世界經濟論壇上的歷史性握手，象徵著南非種族衝突的和解（圖片來源：Wikipedia）

(右上圖) 曼德拉於1990年獲釋後的照片（圖片來源：紐約時報）

(右下圖) 曼德拉晚年投身慈善事業及政治活動，圖為2000年曼德拉及第三任妻子格雷薩，訪問倫敦經濟學院的照片（圖片來源：Library of the 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

也因為在80～90年代的民族意識抬頭，以及南非境內的一連串抗爭。在1980年代末期，時任南非總統戴克拉克（F.W. de Klerk）開始與非白人團體進行談判，結束了南非長年以來白人與非白人之間的對立僵局。同時入監27年的曼德拉以及多位政治犯於1990年無條件釋放，媒體的限制也獲得解除。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南非將過去制定的種族隔離法律一一廢除，並於1994年4月27日舉行了南非首次普選。直到今日，4月27日被定為自由日，來紀念這個歷史性的一刻。

常有人說，歷史就像是面鏡子，反應了當今社會，同時也能夠學習過去的錯誤，避免再次發生。但也有人說，歷史就是不斷在重演。南非過去民族間的對立與仇恨，在今日透過開放、了解、溝通之下，逐漸獲得平等改善。制度可以廢除，但人與人之間的理解需要更多時間互相了解。就如2009年上映的電影《打不倒的勇者》（Invictus），透過1995年的南非世界杯橄欖球賽，描述了南非人民如何在剛廢除種族隔離制度的社會氣氛下，凝聚向心力團結一致。亦如《X戰警：未來昔日》中透過變種人與人類之間的衝突，了解當今社會如何化解歧見，接納彼此的不同，進而創造一個更美好的平等世界。我想這就是許多探討種族議題的電影，最希望能夠傳達的核心價值。

《打不倒的勇者》（Invictus）電影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