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迷影評 | 記錄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所謂的偉大，是曾經奮鬥過

記錄片【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所謂的偉大，是曾經奮鬥過
（Jodorowsky's Dune，2013）

　1970年代中期，智利的超現實主義派導演佐杜洛夫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由於【鼴鼠】（El Topo，1970）與【聖山】（The Holy Mountain，1973）的成功而聲名大噪，於是信心十足的製作人便告訴佐杜洛夫斯基「你想拍什麼我都支持你，那麼，你接下來想拍什麼呢？」佐杜洛夫斯基毫不猶豫地說：法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的《沙丘》（Dune）！

　在那個年頭，大型的太空題材科幻電影幾乎就只有【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1968）而已，連【星際大戰】（Star Wars，1977）都還沒出現。野心龐大的佐杜洛夫斯基不僅要怕出一部規模空前、史詩一般的太空歌劇，還想把它拍得很前衛、很有深度，意欲用這部【沙丘】來講個能改變人類的偉大故事！

　由於資金與資源充足，佐杜洛夫斯基跑到世界各地去搜羅頂尖人才：特效找了Dan O'Bannon（後來跑去做【星際大戰】、【異形】的特效）；

　美術設計方面，他去發掘了Chris Foss(後來參與了【A.I.人工智慧】與【星際異攻隊】的美術)和H.R Giger（大名鼎鼎的設計「異形」的人）；

　配樂則是讓當時極富盛名的樂團平克·佛洛伊德（Pink Floyd）與Magma來負責；

（佐杜洛夫斯基說他非常喜歡平克·佛洛伊德的《月之暗面 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這張專輯，希望請他們來為萊托公爵這角色寫配樂。而2020年版【沙丘】的電影預告，也用了此張專輯中的歌曲〈Eclipse〉，作為預告片配樂）

　重點是，這些藝術家們會聚集在一起，全都是因為他們被佐杜洛夫斯基「想要拍一部偉大電影」的前瞻性和熱情給感動了，所以願意一起投身於這項對電影、藝術，乃至於人類文明都將有貢獻的文化事業當中。

　不過某種程度而言，我想當時的佐杜洛夫斯基以及他的製作人，可能都有點對於自己的創作、藝術理念太有信心，太「奮不顧身」，以至於整個計劃出現了大問題。

　事實上，當他們願意花每分鐘十萬美元的片籌去聘達利（Salvador Dalí）來演皇帝時，我就有預感這部電影大概會因資金問題而無法拍成了。

　後來開銷還不只這樣，他們為了哈肯尼男爵這反派而找上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時，為了說服這位名導來參演，甚至不惜包下法國的高級餐廳，只為了讓愛吃的奧森·威爾斯可以吃得爽。

　當然啦，為這些人而揮金如土，一點也不可惜（至少導演是這麼想的）。

　像是當佐杜洛夫斯基在記錄片中的描述他與達利的「交手」時，我們可以感受到那過程也是兩個偉大且過度狂妄的藝術家相識相知的奇遇啊！

　對於【沙丘】的資金漏洞無法補齊，導致電影胎死腹中，這群藝術家真正生氣的是好萊塢。

　當時整個前製作業都幾乎完成了，就只差開機拍出來，但還有大約500萬美金的資金缺口（大約是2019年的1500萬美金左右）。製作人與佐杜洛夫斯基，帶著鉅細靡遺的企劃，跑遍了好萊塢的五大片場，卻沒有一間公司願意出這500萬。

　大家都讚賞這個計劃是多有價值、多有前瞻性，但就是沒人願意出錢。有些人嫌此片「太新奇」、「太有深度」；有些人要求要縮短片長；甚至有許多金主單純就是無法接受佐杜洛夫斯基去執導此片。

　於是乎呢，資金的缺口無法補齊，這部註定可以撼動當世、名留影史的電影，就這樣被扼殺在搖籃裡了。

　當然，即便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從來沒被拍出來過，但由於他將這項前無古人的創作、這個「遠見、願景」帶給了不少藝術家、電影人，甚至將之展示給好萊塢，因此它依然對後世發揮了不可抹滅的影響力。

　誠如上文所述，要是沒有佐杜洛夫斯基登高一呼、招兵買馬，有些人可能根本就不會踏入電影業。

　像是大家都知道的【異形】（Alien，1979）、【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2012），甚至如【蝙蝠俠3】（Batman Forever，1995）、【星際大戰】等作品，多多少少都有受到佐杜洛夫斯基【沙丘】的影響或啟發。

　不用追太遠，至少後來大衛·林區改編《沙丘》的【沙丘魔堡】（Dune，1984），就有好多美術設計與情節，你都可以看出那簡直就是從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那邊來的。

　甚至有傳言，【沙丘魔堡】的製作人根本就是把他們的這項電影企劃給直接「奪走」（Take away from us）的。

　像是銀河皇帝的宮殿那金字塔風的設計、片中反派穿的H.R Giger風格的服裝，甚至是電影最後，對於原著結局的更動……等，你要說【沙丘魔堡】的團隊沒參考佐杜洛夫斯基他們？鬼才相信。

　不過參考歸參考，真正執行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從佐杜洛夫斯基對於電影的些許情節之描述，你可以知道他要說【沙丘】這個故事時，是有自己的哲學思考在裡面的，他是真的有某種理念想傳達；而那部【沙丘魔改】嘛……，對於我這原著讀者而言，就是在「亂拍」而已。

　當時佐杜洛夫斯基對於大衛·林區成功拍出【沙丘魔堡】，其實是非常傷心的，因為他自己失敗了，而這故事將由另一個可能比自己更厲害的電影大師來拍，佐杜洛夫斯基超級不甘心的。

　進電影院觀賞【沙丘魔堡】時，佐杜洛夫斯基都先做好了自己會痛哭欲絕的準備了；沒想到電影演著演著，他是越看越開心，笑容越來越燦爛；等看完電影時，佐杜洛夫斯基簡直高興得要命！

　因為這部電影實在是太～爛～啦～！佐杜洛夫斯基對於此片的「徹底失敗」是樂不可支啊！

　畢竟如此一來，佐杜洛夫斯基就還不算被超越、被打敗嘛。

　你看這個藝術家是不是很可愛？一方面是很有想法、很有堅持的「藝術家」，卻也有很幼稚、很真性情的那一面。

　不過，理所當然的，身為一個狂放性格的藝術家，他顯然對任何「沒那麼藝術」、「向商業妥協」的創作者都不會給好臉色。後來當佐杜洛夫斯基看了2020版【沙丘】的預告後，其反應也一樣冷淡：「我們可以看到，這是一部工業化的電影，是用很多錢堆起來的，造價非常地昂貴，但若非常昂貴，就代表也付出了等比例的代價，那就是：沒有驚喜。呈現的方式和其它電影差不多，像是燈光啦、表演啦，一切全是平凡無奇。......工業化電影強調的是娛樂性，提供的是一場秀，目的不在於改變人類或社會。」我是覺得啦，好像也沒有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拍一部電影就是想著要撼動人類歷史、改變人類文明的啦......（笑）

　總之，看完這部紀錄片之後，我是非常感動的。有人說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是個偉大的失敗，我想一點也沒錯。偉大不僅止於因為他們的計畫多前無古人、多有前瞻性；更重要的是，曾經有這麼一群藝術家，堅信自己在做有價值的事情，為了自己心目中的藝術而努力、奮鬥，而不與世俗同流。

　這樣的偉大情操，才是他們留給後世創作者最寶貴的遺產吧～